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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色如墨,虫鸣渐歇。七旬老汉沈樵单独提着朦胧的煤油灯,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田间小径上。夏夜的微风本该带着稻花香,现在却裹挟着一股说不清的寒意。沈樵揉了揉酸胀的腰背,忍不住嘟囔:“这老天爷,白天热得人发昏,夜里倒冻得骨头疼。”
脚步声在悄然的野外里显得格外清晰。沈樵是村里著名的老把式,种了一辈子地,闭着眼睛都能摸清每块田的性情。但今晚,这片他走了六十年的土地,突然变得生疏起来。
“希奇……”他停下脚步,煤油灯的火苗忽地一跳,拉长了他的影子。田埂边的老槐树似乎比往常更高峻,枝叶婆娑间似乎藏了无数双眼睛。沈樵啐了一口唾沫,给自己壮胆:“活了泰半辈子,还怕黑不可?”
就在这时,一阵若有若无的哭泣声随风飘来。
早先沈樵以为是野猫发情,可越听越差池——那声音幽怨凄切,像是有人把无尽的伤心揉碎了,一点一点撒在风里。他攥紧灯柄,喉咙发干:“哪个哭丧呢?泰三更的……”
没有回应。只有哭声越来越近,似乎就在耳畔。
煤油灯的火苗突然强烈摇晃,险些要熄灭。沈樵手忙脚乱地护住灯罩,一仰面,全身的血都凉了——
三丈开外的田沟旁,飘着一个白影。
那影子没有脚,像一团浓雾凝成的人形,长发遮面,哭声正是从它那里传来。沈樵腿一软,差点坐倒在地。他活到七十岁,听过不少鬼故事,可亲眼见到,这照旧头一遭。
“冤有头债有主……”沈樵颤声喊道,牙齿咯咯打战,“我沈樵一辈子没做过亏心事,你、你找错人了!”
白影徐徐仰面。长发误差间,露出一只没有瞳仁的眼睛。
沈樵倒吸一口凉气,转身就想跑,却发明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极重。那影子飘飘悠悠地迫近,哭声酿成了尖笑,刺得人耳膜生疼。
“滚开!”老汉抡起煤油灯砸已往,灯盏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,穿透白影,“啪”地碎在地上。漆黑瞬间吞噬了一切。
在彻底的黑漆黑,那笑声越发放纵。沈樵感应一只酷寒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……
岌岌可危之际,沈樵突然想起腰间别着的旱烟袋。老辈人说过,烟草火能驱邪。他颤抖着掏出火镰,拼命擦打火星。一下,两下……终于点燃了烟丝。
微弱的红光映照下,那白影猛地退却几步,发出痛苦的嘶鸣。沈樵趁机连滚带爬地退到老槐树下,背靠粗糙的树干大口喘气。
“你事实是个什么工具?”他咬着烟杆,烟雾在身前形成一道薄薄的屏障。
白影在烟圈外彷徨,徐徐显露出更多细节——是个女子的形体,衣着像是几十年前的旧式褂子,胸前有一大片暗色的污渍。
“三十年了……”鬼影突然启齿,声音像是从水底传来,“我等了三十年……”
沈樵一愣。三十年前,这片田里确实出过事。邻村的一个女人由于亲事不可,在这棵老槐树下吊死了。其时他还资助收的尸。
“你是……小翠?”沈樵试探着问,手里的烟杆微微发颤。
鬼影的哭泣声再次响起,但少了之前的怨毒:“他们骗我……说好了要娶我的……”
原来这幽灵彷徨不去,是由于心结未解。沈樵徐徐镇静下来。他想起昔时那桩悲剧:小翠和邻村青年相爱,却被家人强行拆散,最终想不开走了死路。
“傻女人啊,”老汉叹了口吻,“为个亏心人,值得吗?”
鬼影悄悄地听着,身上的戾气徐徐消逝。当沈樵说到“你爹娘临死前还念叨着你”时,它突然化作点点荧光,随风散入稻田。
天涯泛起鱼肚白。沈樵瘫坐在树下,全身都被露珠打湿了。
以后之后,他夜里再也不单独下田。村里人问他那晚爆发了什么,他总是摇摇头:“有些事,带进棺材也不可说。”只有无意醉酒时,他会对着稻田喃喃自语:“都一样……活人死人,都是可怜人……”
而那棵老槐树下,再也没人见过白衣鬼影。只有风吹稻浪时,似乎还能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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